从《无名之辈》到《盛装》，他说女性真的很了不起

“不论从哪个角度看，《盛装》都是我做职业编剧以来，最重要的代表作。”电视剧《盛装》播出之前，编剧雷志龙在微博里这样说道。

在这部电视剧播出之前，雷志龙已经参与编剧了《你好，疯子！》《无名之辈》《第十一回》三部电影作品。《你好，疯子》让他成为一名电影编剧，《无名之辈》的成功让他在编剧行业崭露头角，《第十一回》让他获得了“北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”。

即便如此，雷志龙依然愿意把特别的位置留给电视剧《盛装》。

《盛装》讲述传媒媒体大厦将倾前的乱局，对于雷志龙而言，那是他二十二岁到二十八岁的七年光阴。巨轮沉沦的时候，他一度不知道去向何方。

2016年秋天，雷志龙背着包，一个人到了五元文化——一家刚因《白夜追凶》而声名鹊起的影视制作公司，他们想做一部职场剧，雷志龙说，“我有一个关于时尚杂志的故事，你们要不要听一听？”说这句话的时候，他说自己就像一个蹩脚的推销员。

《盛装》，宋佳饰演陈开怡、袁咏仪饰演肖红雪

以下是这位“故事推销员”和《盛装》的故事。

我是2006年进的媒体，2012年离开。

我参与了一本周刊创刊的第一期到最后一期，一共63期，做了大概一年多，完完整整地见证了一本杂志从无到有，又从有到无。

创刊刚开始，人员没到齐的时候，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刊都是我写的。周刊的节奏很紧，每周都得出新刊，所以每周都要报选题，报完选题马上就要联系作者，稿子回来之后就要开始排版，然后校版、清样、下厂，每周都是如此。

那段时间我非常幸福，每天做想做的事情，推进想做的选题，采访的人也是感兴趣的，想聊天的人能够坐下来聊。工资不高，但是很快乐。

《盛装》，宋祖儿饰演新人李娜、吕晓霖饰演专题编辑赵昕

有一天，我们关刊了。

当时我懵了，不知道未来怎么办。杂志关了，这拨人就散了，我有一种被迫下岗的感觉，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，兢兢业业地干了一年多，你看着它不可挽回地一点点失去，你会觉得特别无力。

再后来我去了《嘉人》杂志，做了半年，但那个时候的局势已经肉眼可见，新媒体几乎在“席卷一切”，那会儿我刚三十岁，人生也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，如果说传统媒体像泰坦尼克号一样正在缓缓沉没，我应该就是从甲板上“跳海逃生”的人之一。

我很早就开始写话剧，心里也一直有做职业编剧的念头，以前一直不敢，因为毫无门路，三十岁那年，选择搏一把，辞职离开了《嘉人》，闭着眼睛跳进了职业编剧的“海里”，当时的念头也挺简单，能做就做，这条路如果实在走不通，就结束北漂生活，回老家。

《盛装》，宋祖儿饰演新人李娜

做编剧的过程中，我实在运气很好，写话剧剧本时结识了饶晓志导演，他对我有着非常大的知遇之恩，先是参与他的电影《你好，疯子！》的剧本创作；之后，他带着我又写出了《无名之辈》；再之后，通过他的引荐，我参与到了陈建斌导演的《第十一回》的剧本创作中。他们都是我的贵人。

但从这三部电影的创作过程来说，我的任务都是理解、贯彻和执行导演想表达的主题、价值观和故事、情节、节奏，工作的本质是服务导演，同时也一直在学习剧本的创作方法，从他们身上，学到了非常多的东西。

在学习写剧本的那些年里，我心里一直有个想写的题材，就是媒体。2016年秋天，我像一个蹩脚的故事推销员在五元文化讲述时尚杂志的故事时，我已经离开媒体4年了，我很怕自己忘了在媒体工作的那些经历，非常希望那次“推销”能够成功。运气非常好，那次推销之后，五元文化和我确定了合作，从2017年年初开始了《盛装》剧本的写作，一写就是三年。

截图自编剧雷志龙微博

《盛装》剧本对我个人而言，实在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，不论它成功与否，它都是我的一段人生，也是我以个人意志独自完成的一次写作长跑，尽管剧本有很多瑕疵，有很多能力不济的地方，但它是真诚的，甚至过于真诚。

剧本完成后，幸运再次光临了我，五百导演看完剧本后，决定亲自执导，在他做这个决定之前，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《盛装》不会被开拍，毕竟就像一部优秀电影里的台词所说，“十个项目九个黄，商业投资很正常”，在我做编剧的这些年里，写过的大纲、故事梗概、剧本初稿却没被拍摄、最终无疾而终的，至少有二十部。幸亏，《盛装》不在此列。

《盛装》，宋佳饰演陈开怡、袁咏仪饰演肖红雪

职场这个情境，是有很多限制的，因为你没有办法用太大的动作，杀人、放火都不能用，也不可能用绑架威胁这种违法的，当然反自然的也不行。关键是，一招过后，后面还得再来几个回合，越往后就越困难。

写不出来的时候，看word文档能把眼睛瞪出血来，于是我就躺床上睡觉。

而且《盛装》有点群像戏的意思，有好多线头，每个线头都得弥漫生长，有点像爬山虎，你也不知道爬山虎哪一根是组织，但他们都在往上爬，最后把整面墙盖满，观众就能看到一面墙的景色。每个人物都像爬山虎的一个枝头，最后他们这些人怎么形成一个河流，又怎么形成一面很完整的“盛装之墙”，这个很让我头痛。

花姐演得特别好，她一直处在控制的状态，演出了陈开怡的分寸感。

她对项庭峰说“我对你再无忠诚可言”，同时抹掉一滴泪，我觉得这个处理非常出色，这是剧本里没有的。她哭得也很精准，她能控制右边眼睛流泪，左边眼睛不流泪，神了。

《盛装》，宋佳饰演陈开怡

当我知道靓靓姐要来演肖红雪的时候，我太激动了，我简直跳起来了，因为我们这代人是看着靓靓姐的电影长大的，她拿过两届金像奖最佳女主角，她演的电影我基本上没有没看过的，我从来都不敢想象有一天我能跟她合作。

《盛装》，袁咏仪饰演肖红雪

陈开怡是一把隐忍的刀子，肖红雪更像水，看上去更加无害，但其实那种无害里面藏着非常大的能量。

每次我在监视器后头看靓姐跟花姐对戏真的就是享受，真的是太好了。

《盛装》，宋佳饰演陈开怡、袁咏仪饰演肖红雪

乔治跟李娜都是这部戏非常重要的两个人物，乔治是占了天格，李娜占的是地格。

乔治是非常重要的，他代表的是一个更理想化的存在，整个故事是由他的泯灭而开始，他的死代表一个混乱局面的开端，而李娜代表的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年轻人，她进入到这样一个混乱的局面，最终得到了成长。

我最近看网上评论也有说这个很套路，为什么新人就是小白一无所知？

李娜这个角色最重要的不是职业技能的成长，而是从很自卑到找到自己。因为她出生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，然后她到了《盛装》这样一个具有平权色彩的刊物里，她看到了陈开怡、肖红雪、秦敏这一系列活得很精彩的女性，她不再为自己的性别而自卑，她找到了自己是谁。

《盛装》，宋祖儿饰演新人李娜

祖儿演得也特别好，把李娜的虎劲儿、懵懂无知的劲儿演得让人能够相信，因为李娜这个角色不好演的。

我一直觉得李娜跟蔡菲可能是被很多人嗑的一对CP，就像陈开怡跟肖红雪也是这样，所以我们这个剧虽然没有很明确的爱情线，但我们有很多情感线。我觉得情感线它不光只是爱情，还有惺惺相惜，姐妹情深，也有相依为命，比如李娜和蔡菲到后期就有相依为命的感觉。

《盛装》，宋祖儿饰演新人李娜，王禛饰演蔡菲

有网友说生活里大家不会这么说话，但我觉得为什么所有的剧都得是市井的语言呢？在台词风格方面，我希望《盛装》尽量体面。

其实我写市井性的台词也没问题，粗俗的俚语都没问题，《无名之辈》的台词就非常市井，但是我觉得《盛装》就应该是有点书面的，有点文绉绉，不是那么口语化，因为这是我对一本杂志的理解。

它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儿端着的劲，包括它有很长段的台词，那也是我想追求的，因为我始终希望它带有某种价值和意义，始终是在输出一些东西。

《盛装》，宋佳饰演陈开怡，王耀庆饰演项庭锋

“抵达美，捍卫美”，这是很虚的两句口号，但它的本质就是说女性的自由、自主、自尊、自爱，这是《盛装》最内核的东西，这个是非常有意义的，搁到我们现在也很有意义。

陈开怡与肖红雪，作为非常优秀的女性，她们的梦想是什么？

她们的梦想是推动这个社会变得更加文明，尤其在女性权益保障这一块。为什么我觉得《盛装》是我最重要的作品，因为它讲了我非常想讲的话。虽然我是个男性，但是我觉得这个事情很重要，因为一个社会怎么对待女性，就是这个社会的文明标尺。

《盛装》，袁咏仪饰演肖红雪，王耀庆饰演项庭锋

我在《嘉人》上班的时候，我们部门三十多个同事全都是女人，每次开会就我一个男人坐在那儿，听她们唠各种女性话题。

她们聊天的事特别多元，买什么衣服，用什么化妆品，交什么朋友聊什么天，女性总会为很多细节感到开心。我们朋友圈里，每到节假日，贡献好照片的基本上都是女性，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物质欲望的表现，而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。

影视行业也是女性偏多，我觉得女性真的很了不起，很丰富，层次很多元，而且我见过太多优秀的女生了。所以女足亚洲杯夺冠那天晚上，我特别激动地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你真的可以永远相信中国女性。”

我的一些女性领导，我觉得她们都很了不起，有才华，有学识，为人优雅，做事情很体面，她们的生活各有各的坚守。

以前在周刊的一个晚上，我记得很深。那天是我过生日，但正好是周四，我们杂志是周四下厂，大家弄到凌晨两点，终于全部弄完。

当时主编看到我微博，说小雷今天生日，那得过，我说大家都累成这样算了，她说不行，必须得过。凌晨了，也不知道她们从哪儿弄的蛋糕，弄了瓶红酒，而且最逗的是我们办公室找不到起瓶器，主编就把高跟鞋底拿下来，一点点拍，把瓶塞给拔出来了，像奇迹一样，特别牛。我把这段也写到《盛装》里了。

《盛装》，宋佳饰演陈开怡、袁咏仪饰演肖红雪

在《嘉人》的时候，我采访了很多不同领域的女性，那段时间也确实是感受很多，你会觉得她们真的活得光彩照人。

放到《盛装》里来说，宋佳就非常有魅力。

剧本写完之后，戏还没开机，有一天晚上凌晨一两点，花姐突然给我发了一段很长的语音，我一听全是法语，原来《盛装》有一段台词是她要跟法国人沟通，但因为我不懂法语，就用中文写的，然后又补充了一句“这段话用法语说”，所以花姐就找到人帮她翻译成了法语，很长一段，自己练。

《盛装》，宋佳饰演陈开怡

电视剧《盛装》里，李娜把陈开怡写的每一篇卷首语都抄了下来。

每篇卷首语我都写出来了，基本上都是以陈开怡的笔触写下对女性近况的一些评议，包括“女德不是道德，是旧时代的幽灵”，讲的是社会上还有很多人用女德来规范女性。

李娜在这些卷首语中学到了该怎么成长，她理解了陈开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，并对陈开怡非常尊敬，这就完成了一种女性之间的精神的接力。

剧中杂志每一期的选题，其实都是可以操作的。还有一些大段的对白，我很喜欢，比如陈开怡开导宋祖儿时:“我们女人活着不是为了取悦男人。”

《盛装》，宋佳饰演陈开怡，宋祖儿饰演新人李娜

《盛装》的世界是女性演员和女性角色缔造的，她们所代表的女性力量，确实是《盛装》的底色，也是它的荣光。

但这并不意味《盛装》里的男性角色就只能作为一种对立面的存在，我非常感激并敬佩参与《盛装》的每一位男性演员，不论是项庭锋、雷启泰、鲁斌斌，还是林乔治、严凯、顾明山、老颓、严永志，甚至包括只出场了一次的酒桌上的吴志飞，他们占据着不同的视角，也体现出不同的价值观念，有对的也有错的，有正向也有负向，但他们在故事中的最终目的，是在辅助和映衬女性角色的光彩。

故事经常会有欲扬先抑的套路，在《盛装》里，女性角色是在“扬”的部分，男性角色很大程度上充当了那个“抑”的部分，最终他们共同完成了整个故事，并输出了这个故事最重要的价值取向——尊重美、抵达美、捍卫美；尊重女性、坚持理想、守护爱。

我是很在意观众评价的一个创作者，但其实自主表达跟观众接受这两件事情的矛盾，是逃不开的，这是内容的宿命。而且两者都在变，我二十岁想写的东西，我现在可能不想写了；我现在想写的东西，我可能再过五年、十年，我也不想写了。所以我很感谢《盛装》不是在这个时候写的。

现在整个行业的环境越来越谨慎，越来越严苛，因为你所有的创意和故事要被很多人接受，包括导演，包括演员，包括平台，包括资本。最后什么样的内容能够接受这么严苛的重重考验，最后还能够成为你希望它应该有的那个样子，我觉得这个太难了。

我不知道《盛装》能否达到大家的公约数，但是它肯定表达了我自己，所以这是我的幸运。

截图自编剧雷志龙微博